初秋的风里,总飘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清气,不是浓得化不开的香,是草木将熟未熟时,带着露水的微凉与洁净,若循着这气息寻去,常能在农家小院、老街巷尾,或是谁家疏篱边,撞见一株白花单瓣木槿,它不争不抢,只是静静立在那里,像极了穿粗布衣裳的村姑,眉眼干净,自有股让人心安的韧劲。
木槿这花,自古便带着“凡常”的印记。《礼记》里说“仲夏之月,木槿荣”,它不像牡丹那般需精心供养,也不似茉莉娇弱,田间地头掐根枝条插了,遇土便活,遇雨便长,单瓣的木槿尤其如此,枝干灰褐,枝条细软却柔韧,风一吹便轻轻摇曳,倒生出几分“弱柳扶风”的娇态,可你若真去折它,那枝条又会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——这便是木槿的性子:看着柔,骨子里藏着刚。
白花单瓣木槿的花,更是将这“凡常中的风骨”写到了极致,五片纯白的花瓣,薄如蝉翼,近乎透明,阳光底下能瞧见细细的脉络,像是谁用毛笔蘸了清水,在宣纸上轻轻点染开来的,花瓣的边缘微微向内卷,拢着嫩黄的蕊丝,蕊丝顶端顶着深褐色的花药,不张扬,却透着股朴拙的生气,它从不开重瓣的花,不裹层层叠叠的裙裾,就只是五片简单的花瓣,坦坦荡荡地开在枝头,像极了乡下不施粉黛的妇人,眉目间是未经雕琢的干净。
花开得也随性,不像有些花,非要凑着满枝的热闹,木槿的花总是一朵一朵地开,东一朵西一朵,疏疏落落缀满枝条,有的开在高处,迎着风招展;有的藏在叶间,需得弯了腰才能瞧见,清晨时,花瓣上还凝着露珠,露珠滚落,花瓣便愈发显得洁白;到了午后,阳光烈了,花瓣会微微舒展,边缘泛起淡淡的鹅黄;傍晚时分,夕阳给它镀上一层金边,风一吹,便簌簌往下落,也不心疼,只是第二天清晨,枝头又会冒出新的花苞——这便是木槿的“日用而不自知”:它不贪恋绽放的热闹,也不畏惧凋零的寂寥,只是循着时节,一朵接着一朵地开,从容又坦荡。
老辈人常说“槿花朝开暮落”,带着几分惋惜,可在懂它的人眼里,这“朝开暮落”何尝不是一种智慧?它不执著于永恒,只珍惜当下的绽放,你看那花,清晨时还带着露水的鲜活,傍晚便已悄然萎蔫,可它落得干脆,不拖泥带水,第二天,新的生命又会在枝头酝酿,这像极了乡下人的生活:日子平淡如水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今天的事今天做完,明天的日子自有明天的光景,不焦虑,不抱怨,只管把脚下的路走好。
我曾在乡下见过一株老木槿,长在坍了一半的土墙边,砖缝里贫瘠的土,竟也被它扎了根,每到夏末秋初,那灰褐色的枝条上便缀满了白花,风一吹,花瓣落下来,铺了一地,像撒了一地的碎月,墙根下常有老人摇着蒲扇歇脚,看着那花,嘴里念叨:“这木槿啊,贱生贱养,倒活得比谁都精神。”是啊,木槿从不要人精心伺候,不挑土壤,不惧风雨,只要一点点光,一点点水,便能把花开得清清爽爽,这股子“贱生贱养”的韧劲,不正是凡俗生活中最珍贵的品质吗?
如今城里也常见木槿,只是多为重瓣的园艺品种,花大色艳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大概少了那份“单瓣”的纯粹,少了点长在乡野间的烟火气,我总爱在初秋的傍晚,去寻那些开在老街巷的白花单瓣木槿,看它在夕阳下轻轻摇曳,看花瓣落在青石板上,心里便莫名安宁。
这世上,花有千种,人有万般,有人爱牡丹的富贵,有人爱玫瑰的热烈,而我独爱这白花单瓣木槿,爱它的素淡,爱它的坚韧,爱它“朝开暮落”却不改其志的从容,它不是什么名贵花木,却把日子活成了诗——凡常,却不平淡;简单,却有风骨,就像我们每个人,或许没有惊艳的容貌,没有显赫的背景,只要像这木槿一样,扎根在生活的土壤里,认真开好每一朵“花”,便不辜负这人间一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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