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口那株老榕树虬结的根须旁,总蹲着个卖香的老汉,他摊位上最不起眼的角落,搁着几小捆暗褐色的香,粗细不均,带着股清苦又执拗的味儿,老汉管那叫“鸡骨香”,说是用山上老鸡骨树的根晒干揉碎做的,孩子们不懂,只觉得这名字又土又怪,不如旁边那些印着金字的“发财香”“福寿香”体面,可老汉从不吆喝,只是默默地把香捆扎得更紧些,任由它在角落里,散发着独属于草木的、近乎固执的香气。 鸡骨香,听名字便知其形,它不像檀香那般纹理细密,也不像沉香那般有奇异的结香,它的根,晒干后确如鸡骨般嶙峋多节,表皮粗糙,布满了岁月的沟壑,仿佛被无数风雨和时光啃噬过,凑近了闻,那香气并不霸道,初闻是股子清苦,带着山野的凛冽,再细品,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,从苦涩的深处幽幽浮起,像极了老茶客口中回甘的粗茶,越咂摸越有味道。 我第一次真正认识鸡骨香,是在外婆的手上,外婆是个虔诚的佛教徒,但她的佛堂里,从不摆那些名贵的香,她总说:“心诚则灵,香不过是心意的载体。”她的香筒里,常年插着的,就是那捆不起眼的鸡骨香,每日清晨,外婆点燃一炷,青烟袅袅升起,那股清苦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堂屋,外婆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,嘴里念念有词,脸上的皱纹在青烟中显得格外柔和,那时的我不解,问外婆为何不买点好闻的香,外婆笑着摸摸我的头:“这香啊,像日子,初闻是苦,日子久了,便能品出里面的甜和安稳,它骨头硬,风刮不倒,雨打不烂,人也该学学这份骨气。” 后来,我跟着外公进山,才第一次见到鸡骨香的原貌——那株老鸡骨树,它长在悬崖边,树干并不高大,甚至有些歪斜,但根系却牢牢地扎进石缝里,盘根错节,如龙爪般苍劲有力,树叶稀疏,枝桠嶙峋,远看真像一只只干枯的鸡骨,在风中微微颤动,却又倔强地不肯倒下,外公说,这树耐旱耐贫瘠,石头缝里都能长,生命力极强,它的根,就是一味好药,能祛风除湿,活血化瘀,原来,这不起眼的“鸡骨香”,竟藏着如此坚韧的生命和济世的慈悲。 再后来,我离开了村庄,去了城里,城里的香店琳琅满目,名贵的沉香、檀香、龙涎香,装在精致的盒子里,散发着或甜腻或高雅的香气,我也曾尝试过那些“高级”的香,它们香气浓郁,瞬间便能填满整个房间,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,少了那份清苦后的回甘,少了那份历经风雨后的沉静,更少了那份像外婆和鸡骨树一样,扎根于平凡生活里的坚韧与朴实。 去年冬天,我回了趟老家,村口的老榕树依旧,只是卖香的老汉已经不在了,他的儿子接了摊,说老汉身体不好,回山里养老了,我问他鸡骨香还有没有卖,他愣了一下,然后从摊位最底下翻出一小捆,递给我:“这是我爸留下的,最后一捆了,现在没人买这玩意儿,都嫌它土气,卖不动。”我接过那捆鸡骨香,粗糙的质感透过指尖传来,那股熟悉的清苦香气钻入鼻腔,瞬间让我眼眶发热。 回到外婆的老屋,佛堂里的香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,我点燃一炷鸡骨香,青烟再次袅袅升起,熟悉的香气将我包围,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婆跪在蒲团上的身影,看到了悬崖边那株倔强的老鸡骨树,看到了卖香老汉粗糙却温暖的手,这香气里,有外婆的叮咛,有山野的风骨,有岁月的沉淀,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、属于土地的深情。 或许,真正的香气,从不在名贵与否,而在于它承载的故事与情感,鸡骨香,它没有华丽的外表,没有浓郁的香气,它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用自己嶙峋的“骨头”和清苦的“灵魂”,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平凡中的伟大,它提醒着我们,无论走多远,都不要忘记那些扎根于土地、历经风雨却依旧挺立的“骨气”,不要忘记那些藏在苦涩之后、需要细细品味才能懂得的“甜”与“暖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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